欢迎光临陕西名人网 收藏|设为首页

康凯鹏:抓贼

  来源:原创  

    柿树沟能够美名远扬,是缘于这里盛产柿子而且悠久历史。每年寒冬时节,山民们忙忙碌碌三五十天,将一树树鲜红似火,圆如灯笼的大尖柿采下树来,精心加工,就成了香甜可口的柿饼。随即,全国各地的客商云集凤凰镇,南韩日本的客户也不甘落后,纷踏而至。于是,经过一两个月的收购,百元大钞水一样流入各家各户的小金库,老百姓的腰包立马变成了下了酵头的面团,噗噗噗发了起来。如此的诱惑,勾引得大家无不以此为一年的第一大收成,谁家不加工柿饼,仿佛就落了伍,不十分光彩。

   转香本来也应归于光彩的一类,前几年他们家也年年加工柿饼。谁知那年一场车祸夺走了丈夫三虎的命,她所得到的,除了一笔赔付,就是小寡妇的名声了。

    小寡妇转香一下子没有了挂柿饼的心情。每年十冬腊月,白天,她帮邻里做小工挣二十块钱的工资,晚上,就独自躺在炕上想男人,想着想着,泪水将她从梦中唤醒,天也就亮了,她又得起来匆匆洗漱,去帮人家镟柿子皮儿,或者挂柿饼。
    说实在的,这两年,谁家若不挂上一两架柿饼,那不是瓷熊,就是脑子进了水。当然,这种话儿是贵贱不敢跟转香说的。村里从东到西,从沟底到坡顶,谁说这样的话,那才叫脑子进水了呢?
    转香不挂柿饼是有苦衷的。三虎刚殁那阵子,她一个人守着个大院子,总觉恐慌,就从娘家捉回一只小狗,取名乖儿。她每天和小狗乖儿一块吃,一块住,白天随着她,夜里搂着它。小狗渐渐长大了,她也慢慢习惯了。当然,搂乖儿睡觉的事,除了她无人再知。
   敏庄是三虎的伙计,眼见快三十了还没相着对象。三虎在的时候,他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谝上半宿。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三虎开车到邻县去拉柿子,敏庄也跟着去了,谁知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与一辆拉煤车避路,竟连人带车翻到十几米深的沟里。那一次,三虎死了,敏庄侥幸逃过一劫。
    从此,敏庄老觉着,自己的生命有着三虎的一半,三虎死了,嫂子没了依靠,他应该替她尽点义务。她起初本不在乎,可寡妇门前是非多,去得次数多了,就产生了流言飞语。本来,敏庄并未在意,后来一琢磨,为了嫂子转香,为了一个寡妇的声誉,他还是少去为妙,再后来,就少得一年去不上一半次。
    每年冬季,看着别人忙忙活活挂柿饼,转香心里都痒痒的,痒的感觉有时和她晚上想男人一摸一样。可一想到三虎拿命换回的六千块钱,她怎么也不忍心用,总觉着那样就对不住三虎。
    三虎已过逝三周年,寡妇转香对三虎的感觉也渐渐淡了,尤其这几年她一人过活,除了手头的那点赔付金,她的收入可谓年年赤字。眼前的经济困境,她也真正尝到了做寡妇的许多难处。她经过近半月的思忖,终于揣揣不安地取回那笔钱,决定咬牙挂上一年柿饼。
    转香要挂柿饼,敏庄思之再三,还是过来给她帮忙。五六天忙碌之后,三虎家的窑背上也挂起了两架柿饼。转香顾摸了一下,一架柿子毛重两千四五,每四斤加工一斤,两架就是一千五六百斤,每斤按八块钱算,就是一万二三,扣去六千元成本,净落六七千元,短短一个多月,不加工柿饼,在那里挣这么多的钱去?
    转香已将柿子齐齐捏过,再有十数八天,就可变成响当当的钞票了。这几天,转香心里开始变得滋润起来。她每天早上一揭开蓬布,柿饼上就沁出白白一层柿霜,她的心里也会沁出一层淡淡的香甜。
    恰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接连发生了遗失柿饼的事。转香暗自纳闷:每天晚上,乖儿都会善解人意地卧在柿饼架下,贼偷柿饼,乖儿咋不咬?
    那天早上,转香突然发现眼前多了数条半截空绳子。“哪个缺德鬼偷了我的柿饼?”她想,白天自己在窑背上守着,晚上乖儿也是寸步不离。乖儿是她精心饲喂了伴侣,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三虎死后,她家的门常会莫名其妙地叩响,她吓得彻夜难眠,战战兢兢将院门房门三层五层用石板顶着。可是,每每此刻,乖儿的乖巧立马没了,它完全成了一头时刻捍卫主人的母狮,自从有了乖儿,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得到了些许安宁和安慰。
    没听见乖儿狂吠,柿饼又接连遗失,转香想不通,也没敢声张。她细细琢磨,冷静处理,逐个排查。没办法,她请敏庄帮她在柿饼架旁搭了个帆布棚。
    寡妇转香要睡在帆布棚里看柿饼,敏庄不忍。
    “嫂子,要不让我给你照看。”
    “唉!算了,没事。”
    转香没有答应。三虎死后,村里本来闲话就多,敏庄白天帮自己干点活,都已经背上黑锅了,晚上再让他来,只怕他以后不好活人了。
    敏庄走后,她抱了一床铺盖,拿了一台收音机。她铺好床,插上电灯,柿饼架周围光芒四射。乖儿卧在棚外地上,她将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一切就绪,她又偷偷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窑背上一看,又多了两串空绳子,她气得破口大骂,“谁偷吃我的柿饼,让他一家老小的癌症,生下孩子全是二女子!”骂着骂着,就骂出自己的两行眼泪,她不由就哭起来
谁干的?让人心疼死了,这半串少说二三斤,二三十块钱里,天天如此被人偷,还不把人呕死。可是,骂归骂,哭归哭,柿饼还是要看。今晚,她决定睡在棚子里。
    转香将棚口用旧门板挡着,依然让电灯亮着,让收音机陪着她说话。毕竟是一个女人家,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她不免害怕起来,尤其听到远处树上猫头鹰刺耳的叫声,她就瑟瑟发抖,浑身凸起沙粒大的鸡皮疙瘩。她将自己捂在被子里,这会儿,她又想到了男人,期盼着有人能保护自己,想着想着竟睡着了,还梦见丈夫三虎就睡在她旁边。可她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往外一瞅,外甥打灯笼,晚上的柿饼照样遗失。
    两天下来,转香的一对杏仁眼熬成了烂桃,红肿红肿的,人也瘦了一圈,一脸憔悴。敏庄听了转香的苦诉,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索性豁了出去,决定睡在帆布棚里替转香抓贼。毕竟,一个女人家睡在野外不方便,更不安全,再说了,自己的肚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村民的唾沫星子再厉害,就是能汇成河,也淹不死他。
    敏庄说:“这才怪了!要不,让我给你看守几夜?”
    “这?这不好吧!我一个寡妇家,咋能让你替我守柿饼呀?”转香希望敏庄帮她看柿饼,可又不好意思。
    “我脚正不怕鞋歪,不怕!只要嫂子你不弹嫌。”
    说实在的,转香感激都来不及呢,又怎敢弹嫌呢?
    当晚她睡在家里,敏庄睡在窑背的帆布棚里。
    此刻,敏庄觉着自己变了,像在执行一次命令。他关了电灯,坐在三块木板支起的单人床上。一股淡淡的悠香,在他周围若有若无的游荡,他怀疑自己鼻子有了毛病,也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他不敢在转香身上打主意,如果那样,就太对不起三虎哥了。当初,若不是大哥,命丧车轮的就是他,他明白,要对得起大哥,就不该在嫂子身上想入非非。可是,他坐在这绵软幽香的被窝,浑身极不自在,嫂子是个好人,好人自有好命,可她的命又好在哪里?她的后半生,又该由谁来保护?
    窑内,转香同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敏庄是个好人,只因家里弟兄多,父亲给老大老二娶了媳妇分家另过,只为早日给他也娶个媳妇,了却二老心愿。可是,说媒的不少,一了解到他家的情况,二老成了一大负担,谈了几个都以失败告吹。这敏庄也是犟牛,谁敢不养他家二老,一切免谈。这不,一来二去,二十的小青年眼看晃荡成三十的汉子,还是光棍一条。现在,敏庄就睡在外面窑背上,而她仿佛生活在坟墓里。转香又一次体会着寡妇的恓惶,也感受着敏庄的可怜。
    转香起了床,给敏庄炸了两个油馍叶儿,端了一碟炒鸡蛋,一碟油泼辣子,悄悄来到窑背上,一踅身就进了帆布棚。
    “谁?哦,嫂子,你还没睡?”
    敏庄刚拉亮灯,转香又立即拉灭了。
    “拉灭了,免得让人说闲话。”
    转香将褥子床单撩起一个角儿,将鸡蛋油馍放在床板上,摸黑递给敏庄一双筷子。接过筷子的一刹那,敏庄触到转香暖暖的手指,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感激地说:
    “嫂子,你也吃些?”
    “你吃,我不饿。你吃饱了还要给咱守夜看柿饼里。”
    转香也感激的拉着话儿,不免又说起抓贼和心里的不安。敏庄也就不再客气,大口咬着油香干脆的馍叶。吃着吃着,他忽然下了床,似有惋悔地说:
    “嫂子,你看我,只顾着吃。”
     转香不知咋了,正要问,敏庄又说:
    “你坐床上,让我下来,电褥子这会儿热烘烘地。”
    “不了,不了,我一会就下窑去,你快吃。”
    “嫂子,反正我今晚也睡不着,不由就想到三虎哥的许多好,想到嫂子的可怜来。”
    “你也不容易呀,常常冒着闲言碎语帮嫂子干这干那的,老让我过意不去。”
    “人活着不能昧了良心,我的命里有三虎哥的一半,我不能忘了报答他的。”
    月亮不知啥时已隐去了,棚子里一片漆黑,也冷得出奇,转香将碗碟放在床下土地上,坐在床头,被窝里果然热烘烘的。她让敏庄上来。敏庄不好意思地坐在了床的另一头。
    虽然隔着一层袜子,可转香的脚一碰着敏庄冰冷的裤袜,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她气得嗔怪敏庄。
    “叫你上来,还辞辞微微不好意思,看冷成啥了,还不把外套脱了。”
    “不了,不了,我一会还要下去抓贼里。”
    他俩面对面坐在小床上,彼此间听着对方的话语,也聆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忽然,外面有了一种异样的响动,轻轻的,怪怪的,迈着节奏,又没有人走路时脚下发出的扑踏声。他俩的心提到嗓子眼,不敢言语。
    转香悄悄将帆布掀开一条缝,看了看,小声说:
    “敏庄,啥也没有,柿饼架那儿啥也没有。”
    他俩凭着缰绳的响动判断出,乖儿绕着柿饼架转了两圈,随即又销声匿迹了。
    这时,又传来那种异样的声音,转香顺着帆布缝儿望去,只见一只大黑狗正在乖儿跟前翘着尾巴。她轻轻拉了一下敏庄。敏庄猫腰爬过来,贴着帆布缝儿一瞧,大黑狗正趴在乖儿身上。
    敏庄说:“黑狗摸着油罐子了,让我先打散这对野鸳鸯。”
    “算了,贼还没来里。先别惊,或许开春还能下几只狗娃,替我壮胆里。”转香说着,不觉脸上一阵通红,连忙侧身坐在床头。
    敏庄爬在她身边,眼望着外面,一脸激动,满眼惊奇,口里喘着粗气。
    “哟!嫂子快看,它俩尻子靠尻子,连在一起了。”
    “我没见过啥!”看着敏庄的傻样儿,转香一脸羞红。她明白,此时此刻,她的乖儿正和那只大黑狗交合在一起。
    “这狼日的,它将乖儿便宜占了,竟跑去吃柿饼了。乖儿一声不吭,原来野汉是它养的。”敏庄哈哈笑着,“嫂子,你看了几夜,没有效果,我只来一次,既捉贼,又捉奸,还给眼睛过了生日。”
    “我也捉了个贼,可这蟊贼有贼心没贼胆,不敢下手么!”
    “谁说的?谁说我不敢下手?”
    转香突然觉着,这几年她所期盼的,能保护她的,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人就是敏庄。此刻,趁着这寒月隐去,满天星斗的夜里,黑暗遮挡了她的一脸羞涩,也掩饰了她砰砰的心跳,转香将自己窝在心里的许多话语要向大兄弟倾诉。
    俩人谁也没有想到,低矮的帆布棚里,竟然促成了一对姻缘。




作者简介 

    康凯鹏,1972年生,陕西富平人。现为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传记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富平县作协常务理事、西安市阎良区作协常务理事等,担任陕西著名人物档案协会渭南委员会秘书长、富平县凌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经理、中华康氏文化研究会富平分会会长等职。
   
199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生女好尴尬》《华山》《雪晨》《我与父亲同榻眠》等十余篇散文先后荣获各类全国性文学奖项。已出版长篇小说《贾岛传》,散文集《拾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