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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水:《杨凌文苑》

  来源:野水的博客  
   史海钩沉,志在民生
    去杨凌参观中国农业史博物馆,是我内心的一个“阳谋”。无奈俗务缠身,这个计划迟迟没有践行,直到昨天才一睹风采。
    馆长樊志民教授在他的博文里有这样两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话语:除了妻女至亲,我见面与分别时行拥礼者有二:一为同气相投之师友,以示敬慕与亲切;二是学生毕业答辩后将要走向社会时,我会含泪相拥以示关切与不舍。在暮春和畅的惠风中,我和樊教授,两个头发均已发白的老男人,站在一棵北方稀有的白蜡树下热烈拥抱,彼此就像多年熟识的老友。他看起来有些古板甚而木讷,这正是我心目中教授的模样。一个拥抱,让我感受到了他骨子里头的浪漫和风雅。我片段地写过一些关于三农的文字,而他在研究中国农耕文明的历史演绎中,更多地揉入了文学的表现手法,于是我们的交流便有了共同的切入点。虽未谋面,但他多次邀我去杨凌。“居庙堂之高”的教授能向我这个“处江湖之远”的普通人发出邀请,令人感动。一向严格恪守道德底线的樊教授,破天荒地因为我们“腐化”了一把——车子直接开进博览园。他这个馆长为我们亲自讲解并导游。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大男人就像两个絮叨的老妪,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关于农耕文明的前尘往事。确切地说,是我们在听他讲述那些渐行渐远的农耕历史。从后稷塑像,到蛙图纹陶盆,马家窑文化的陶罐。水排、风车、纺车,到手把润滑,线条优美的曲辕犁,抑或锈迹斑斑的生铁铧,那些精炼的解说词,均由他操刀撰写。或古老或复制的物件,无不诉说着古老的农耕文明历史。樊教授镜片后面那双细小的眼睛,在注目那些经他之手保存陈列的藏品时,一刹那间闪现出炯炯的神光和摄魂夺魄的魔力。那些沉默在玻璃柜中的物件,似在侧耳静听,感受我们的虔诚与膜拜。
         
    樊教授在《清明说麦》一文里说:时值清明,出城遥祭父母。但见“岸柳弄娇黄,陇麦回青润”,顿生思乡之感。仿佛严慈“倚杖候荆扉”待儿归来,不觉一时潸然。家严身为农民,于夏秋二料粮食作物中尤重麦田作务,为的是家中多一点细粮少一点粗粮。当年我毕业分配至“武功农学院”(乡间皆以此称西北农大),情绪比较低落。老人家为劝慰我,说他拉壮丁时曾到过那里,极目远眺皆为麦田,百姓罕食粗粮。能生活、工作在关中农区,吃上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与相对苦焦的陕北当有天壤之别。大概受父亲之影响,在尔后的学术研究中竟下意识地对麦作历史多有关注。今藉洁齐清明之时集思成文,亦为严慈之念。
    一九五七年,樊志民教授出生于北方游牧文化与关中农耕文明交汇过渡的洛河岸边的一户农家。洛河,这个黄河中游的支流,养育了他坚韧不拔的个性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他经历的那些困苦,尤其是食不果腹的情景,我于父辈的言语里多有听说和了解,他的话令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尽管那时家里缺粮少衣,我虽然受过冻,却没有挨过饿。不谙世事,又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出一头的我,辄遇饭时,不顾别人,傻傻地大口吞咽。才出锅的一笼蒸馍,十几分钟之后,一半就进了我的肚子。一旁的父亲看着我狼吞虎咽,心情复杂,喜忧参半。喜的是我能吃,他说能吃就有劲,能干动重活;忧的是我一顿能吃下全家其他人的总和。尽管都是黑面杂粮,却将我吃得高大结实,16岁的我不要人扶,120多斤重的麦口袋就能轻松地抡上肩膀,沿着摇摇晃晃的斜木板走上高处,倒进用山上割下的桔梗条编的麦囤里。20多年前,高考落榜的我踏进社会求生活,离开故乡走天涯。每于春节回家,父亲总要问我:“你不从家里拿一颗粮食,你吃啥?”我说挣钱买面吃,父亲叹口气说怎么可能吃得饱,你的饭量我还不知道!买粮食吃得多少钱?大约他是饿怕了,总觉得离开土地是一件充满风险的鲁莽行为,而土地是那么的踏实,能给你取之不尽的粮食,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呢。
    从兰州大学历史系毕业分配到这里,和樊志民教授一起的那些教师们,有好多人离开了当时荒凉闭塞的杨凌。这片出生过唐太宗李世民,埋葬着隋文帝杨坚的黄土地,一时间枯叶飘零,寂寥清冷,而他却坚守了下来。老子曰:“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他在这里眼看着寒来暑往中生长的科研作物春播夏种,秋收冬藏;他对如今城市化进程中一些决策者对基础农业的挤压和漠视忧心忡忡,夙夜忧叹;他带出的研究生遍布全国乃至全世界,为农业的可持续发展默默地做着他们的工作。经年之后,一座藏品丰富,史料齐全的中国农业发展史博物馆,与植物馆、动物馆、土壤馆和昆虫馆一起伫立在农业博览园里。作为农业史馆的馆长,看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我想他的心情一定也是欣慰的。他的眼神充满了温和与平淡。他的后背虽然稍显弯曲,但在我眼里,他和博览园里那些几乎濒临灭绝的树木一样高大并且令人敬仰。

    在农展馆,他指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说,前几年一个有钱的老板要用一辆崭新的宝马换他这辆马车,他断然拒绝了:那不是钱的问题!在西农大的教授里,他是唯一没有私家车的教授,他说他给农大丢人了。我说,你有这样一辆马车,现在谁有?你是土豪哩。他哈哈大笑,现出顽皮的一面。但我分明看见,镜片后面的眼睛有些潮湿。
    经历过沧海,才能见到桑田。如今的樊教授,是农业部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由他牵头的《中华农业文明通史》正在编撰当中;头戴博士帽的女儿站在未名湖畔,向他微笑注目。父亲吃饱肚子的朴素理想,将他的人生最终定格在这片土地上,而丰腴的土地也没有亏待他。如今的他,更像一个手拿镰刀的农人,忙碌却又专心地收割着上苍赐予给他的累累果实。